成为母亲的女性，为何很难只做自己：自我丧失和自我救赎之路

“孩子的出生不仅将女人和男人区分开来，也将女人和女人区分开来，于是女性对于存在的意义的理解发生了巨变。她体内存在另一个人，孩子出生后便受她的意识所管辖。孩子在身边时，她做不了自己；孩子不在时她也做不了自己。于是，不管孩子在不在身边，你都觉得很困难。”

英国作家蕾切尔·卡斯克在《成为母亲：一个知识女性的自白》中这样写道。

近两年来，人们开始更多地，也更勇敢地谈起女性在生育过程中所可能面临的生理上的痛苦和折磨。但是成为母亲的过程，生理上的变化只是表象，真正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是女性自我的丧失。而这，才是最让女性焦虑和痛苦的地方。

成为母亲的过程中，女性是怎么一步步丧失自我的？

父权社会的默认设置

美国女诗人艾德丽安·里奇早在1976年就提出了“制度化的母性”的概念。母性被构建成了一种“无需讨论”的默认状态，一种绝对正义。这种构建的结果是，作为女性，“有一天会成为母亲”是一件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事情，是件不存在“选择”的事情。

我问过很多正在怀孕的妈妈，“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得到的最多的答案是“我想要个男孩，因为我不想我的女儿承受怀孕生产的辛苦”。

“女孩子注定要成为母亲”像是一个宿命，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根植于女孩们的脑海中。而这种根植，很可能正是来自于她们的母亲。

台湾导演黄惠侦，在纪录片《日常对话》中揭开了自己和母亲的秘密。她怨恨自己的母亲明明是同性恋却还是结婚并且生下了自己，她责怪母亲生下自己却不爱自己，她抛弃家庭，整天与女朋友在一起。然而在片中，黄惠侦与母亲达成了和解，她理解了母亲自身也是这个父权社会的受害者。

在这个母性被定义为默认设置的父权社会，每个女人都要结婚生子，不管她是否愿意，这也开始了女性作为自我被剥夺的第一步。

为孩子让渡自己

父权社会对“制度化的母性”还有第二重构建，那就是“母亲是孩子的第一照料人”，“母亲始终把孩子的利益作为第一位”。所以我们经常会夸赞一个做了一点点事情的爸爸为好爸爸，但不会称赞做了很多的妈妈为好妈妈。甚至相反，一个妈妈已经做了很多但是只要有一点点没有做好，就会被人指责她没有做一个称职的母亲。这些都是母性被构建的结构。

哲学中有个概念是“自我和他者”，我是我，你是你，本有清楚的分割。但这个理论在母亲和孩子之间是行不通的。

孩子之于母亲，不是纯粹的他者，母亲自己是“主体之我”，而孩子是母亲的“客体之我”。在成为母亲的过程中，主体不断为客体主动或者被动地让渡着自己。

从女性怀孕开始，孩子就开始不断抢占母亲身体的空间和营养。与此同时，社会开始把它自有的那套标准安插在女性身上，“为了孩子，你要多吃点”，“你这样子，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这些标准进一步侵蚀着女性作为自身的完整性。

我国第一位女教授陈衡哲曾在《女子教育的根本问题》一语道破这种侵蚀，她说一个女性若不想抱独身主义，便只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条是“牺牲了自己的野心和天才，以求无负于她的家庭和儿女的”

第二条是“牺牲了儿女和家庭，而到社会上去另作旁的事业的”

第三条是“想同时顾全到家庭，儿女，以及女子自身的三个方面的”。

女性不同于男性，女性纵使有千万种能力，在社会看来，家庭和儿女都是唯一的归途，而牺牲和让渡自我，也成了女性 不得不选的道路。

董卿就曾在接受《面对面》节目采访时提到“一下子自己的时间都被他占据了，然后变得很琐碎，很平庸了！你不能够说我的世界只有我，可是你也不能说我的世界只有他。”

认可的缺失

人的存在感不是靠呼吸而感受到的，而是靠他人和自我的认可得来的。没了认可的人，像是穿了隐身衣，不被这个社会所看见，甚至连她自己都会怀疑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成为母亲的女性，因为母亲这个身份占据了她太多时间和精力，与此伴随的是其它身份的丧失。

自我价值受到的威胁

首当其冲的是自我价值受到威胁。“孩子出生后，他/她母亲和父亲的生活轨迹便不同了；两人之前地位基本平等，如今却处在了某种彻底敌对的关系之中......孩子父亲和母亲的生活从最开始便相互对立，此后，男性的统治地位必然愈发牢固：父亲逐渐得到了外界、金钱、权威和名望的保护，而母亲的职权范围则扩展到整个家庭领域。”

女性不再是职场中的某某某，甚至也不再是曾经那个温柔可人的妻子。成为母亲以后的女性，更多的是某某的妈妈。

《请回答1988》里，有一个很小的细节，东龙的妈妈是个职业女性，是保险公司连续七年的销售冠军，她不同于胡同里的其它妈妈，她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退休后的东龙妈妈不适应每天看孙子的生活，便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回来后，胡同里的妈妈们关心她现在心情怎么样了，她说，“我的人生一直被叫做大龙妈妈，东龙妈妈，我不高兴这样，我的名字叫赵秀香。”

现在越来越多人不想结婚了，这其中真正让人恐惧的是婚姻背后的生育假设。催婚时，人们总爱说一句，“你现在年龄不小了，也该结婚了”。结婚本身没有年龄限制，生育才有。

生育之后的每个自我都变成了某个孩子的妈妈，那个独立的“自我”渐渐隐没在各种社会角色里。你的能力会被忽视掉，唯一的评价标准是，你有没有把孩子教好。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除了自我价值受到威胁之外，最让女性崩溃的是自身对母亲这个身份的不认可。西班牙心理医生、灵性导师白大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成为母亲可能是最艰难的、需要付出努力的事情之一，他会让你看见最好的和最坏的自己。”

主流思想用“伟大”“无私”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甚至“听说神无法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母亲。

这样的溢美之词一方面把母亲这个身份供上了一个下不来的神坛，一方面也掩盖了这个身份之下，女性作为普通人的自私、软弱和瑕疵。

在成为母亲的过程中，母亲会按照社会的期待来要求自己，她不允许自己对孩子有负面的情感和影响。而一旦发现了自己对孩子的嫉妒、愤怒和嫌弃时，她会开始自我怀疑，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对自己的认可度再次下降。

母亲这个身份一旦形成，它就会无限膨胀，甚至吞噬作为主体的女性自我，让女性自我怀疑：我究竟还是不是我？

如何保住自我

龙应台在《孩子你慢慢来》中发出过这样一个疑问：

“谁能告诉我做‘母亲’和做‘个人’之间怎么平衡？我爱极了做母亲，只要把孩子的头放在我胸口，就能使我觉得幸福。可是我也是个需要极大的内在空间的个人，像一匹野狼，不能没有它空旷的野地和清冷的月光。”

成为母亲的过程中，如何做开心的母亲，又能做更好的自己。其实可以从几个方面着手：

第一， 你是可以选择的

成为母亲不是女性的必选项，不管别人怎么说，社会怎么定义，甚至你妈怎么告诉你，你都是可以选择的。

你可以不生孩子，不当母亲，不结婚，这些都丝毫不会影响一个女人的完整性。

第二， 放过自己，你可以做不完美的妈妈

如果选择了成为母亲，那么请开心的享受做母亲的过程。痛苦是具象的，是可以言说的，多夸张都不过分。但快乐是虚化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主观体会的。

成为母亲也是这样子，我们看到的痛苦很多，快乐却很少，那不是因为快乐真的很少，而是因为快乐太难言说。

享受做母亲的快乐，但无需追求完美。你需要允许自己犯错，也要允许孩子犯错。女性不是生来就会做母亲的，做母亲这个角色跟做别人妻子、女儿和员工一样，是需要慢慢学习和适应的。所以你可以犯错，你跟孩子其实都是在互相学习的，没有完美的妈妈，能跟孩子一起成长的妈妈已然很完美了。

第三， 别被妈妈这一个身份绑住

母亲只是你众多身份中的一个，但绝不是唯一一个。规划自己的未来，建立你跟丈夫的亲密关系，都是对自身的完善和提高。

你的未来里有的应该不只是孩子，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未来。如果你把自己的未来建立在孩子身上，那就太危险了，对孩子来说也是莫大的压力。

相反，那些看似自私，努力追求自己事业和梦想的女性，往往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毕竟，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想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最简单的方法是自己先成为那样的人。

其次是亲密关系的建立，就算是有了孩子以后，你跟丈夫的亲密关系也是家庭关系中的第一位，而不是为亲子关系让步。孩子应该知道，爸爸妈妈很相爱，然后才有了自己。而不是妈妈心里只爱自己。

第四， 别把太多精力放在无谓的内耗上

成为母亲的过程里夹带了婆媳关系和女性与自己原生家庭的关系，这也是让大部分女性头疼和消耗自我的地方。

一个本来潇洒的女性很可能会为了要不要用尿布、什么时候开始喂饭跟婆婆陷入无谓的内耗之中。处理这些关系确实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孩子总会长大，在养育方法中产生的纷争对孩子的影响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更何况意见不同时，可以咨询专业的医生，总是有方法解决的。

不要把精力都放在这些想办法就能解决事情上，放更多的精力在自身成长上，反而对解决这些琐碎的事情更有帮助。

最后

成为母亲的过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喜欢电影《找到你》结尾的一段旁白“这个时代对女人要求很高，如果你选择成为一个职场女性，会有人说你不顾家庭，是个糟糕的妈妈。如果你选择成为一个全职妈妈，又有人会觉得生儿育女是女人应尽的本分，不算是一个职业。我甚至觉得生孩子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事情，是用别人的生命来完整自己。都说母爱是伟大的，但其实，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也不过是在对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而已。最要感激的是孩子，是他们带父母成长，让我们体验一种毫无戒备的、甚至可以献出生命的爱。”

成为母亲的过程像是一段冒险的旅程，有痛苦有惊喜，虽然我们拿到了旅程说明书，但也未必能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收获。

成为母亲，其实也是成为更好的自己，愿每个你我都可以。